鏡花緣

第一回 女魁星北斗垂景象 老王母西池賜芳筵

昔曹大家《女誡》云:「女有四行:一曰婦德,二曰婦言,三曰婦容,四曰婦功。」此四者,女人之大節而不可無者也。今開卷為何以班昭《女誡》作引?蓋此書所載雖閨閣瑣事,兒女閑情,然如大家所謂四行者,歷歷有人:不惟金玉其質,亦且冰雪為心。非素日恪遵《女誡》,敬守良箴,何能至此?豈可因事涉杳渺,人有妍媸,一並使之泯滅?故於燈前月夕,長夏餘冬,濡毫戲墨,匯為一編;其賢者彰之,不肖者鄙之;女有為女,婦有為婦; 常有為常,變有為變。所敘雖近瑣細,而曲終之奏,要歸於正,淫詞穢語,概所不錄。其中奇奇幻幻,悉由群勞被謫,以發其端,試觀首卷,便知梗概。

且說天下名山,除王母所住崑崙之外,海島中有三座名山:一名蓬萊,二名方丈,三名瀛洲。都是道路窵遠,其高異常。當日《史記》曾言這三座山都是神仙聚集之處。後來《拾遺記》同《博物志》極言其中珍寶之盛,景致之佳。最可愛的,四時有不謝之花,八節有長青之草。他如仙果、瑞木、嘉穀,祥禾之類,更難枚舉。

內中單講蓬萊山有個薄命巖,巖上有個紅顏洞,洞內有位仙姑,總司天下名花,乃群芳之主,名百花仙子,在此修行多年。這日正值三月初三日王母聖誕,正要前去祝壽,有素日相契的百草仙子來約同赴「蟠桃勝會」。百花仙子即命女童捧了「百花釀」;又約了百果、百穀二位仙子。四位仙姑,各駕雲頭,向西方崑崙而來。

行至中途,四面祥雲繚繞,紫霧繽紛,原來都是各洞神仙,也去赴會。忽見北斗宮中現出萬丈紅光,耀人眼目,內有一位星君,跳舞而出。裝束打扮,雖似魁星,而花容月貌,卻是一位美女。左手執筆,右手執斗;四面紅光圍護,駕著彩雲,也向崑崙去了。

百穀仙子道:「這位星君如此模樣,想來必是魁星夫人。--原來魁星竟有渾家,卻也罕見!」百花仙子道:「魁星既為神道,豈無匹偶。且神道變幻不測,亦難詳其底細。或者此時下界別有垂兆,故此星以變相出現,亦未可知。」百果仙子笑道:「據小仙看來,今日是西王母聖誕,所以魁星特命娘子祝壽;將來到了東王公聖誕,才是魁星親自拜壽哩。但這夫人四面紅光護體,紫霧盤旋,不知是何垂兆?」百花仙子道:「小仙向聞魁星專司下界人文。近來每見斗宮紅光四射,華彩騰霄。今以變相出現,又復紫氣毫光,徹於天地。如此景象,下界人文,定卜其盛。奈吾輩道行淺薄,不知其兆應在何時何處。」百草仙子道:「小仙聞海外小蓬萊有一玉碑,上具人文,近日常發光芒,與魁星遙遙相映,大約兆應玉碑之內。」百花仙子道:「玉碑所載是何人文?我們可能一見?」百草仙子道:「此碑內寓仙機,現有仙吏把守,須俟數百年後,得遇有緣,方得出現。此時機緣尚早,我們何能驟見。」百花仙子道:「不知小仙與這玉碑可能有緣?可借我們雖成正果,究係女身,將來即使得睹玉碑人文之盛,其中所載,設或俱是儒生,無一閨秀,我輩豈不減色?」百草仙子道:「現在魁星既現女像,其為坤兆無疑。況聞玉碑所放文光,每交午後,或逢雙日,尤其煥彩,較平時迥不相同。以陰陽而論,午後屬陰,雙亦屬陰,文光主才,純陰主女。據這景象,豈但一二閨秀,只怕盡是巾幗奇才哩!」百花仙子道:「仙姑所見固是,小仙看來,既使所載竟是巾幗,設或無緣,不能一見,豈非『鏡花水月』,終虛所望麼?」百草仙子道:「這派景象,我們今日既得預睹,豈是無緣?大約日後總有一位姊姊恭逢其盛。此時渺渺茫茫,談也無用,我們且去赴會,何必只管猜這啞謎?」

只見魁星後面又來了四位仙長,形容相貌,與眾不同:第一位綠面獠牙,綠髮蓋頂,頭戴束髮金箍,身被蔥綠道袍;第二位,紅面獠牙,紅髮蓋頂,頭戴束髮金箍,身披朱紅道袍;第三位,黑面獠牙,黑髮蓋頂,頭戴束髮金箍,身披元色道袍;第四位,黃面獠牙,黃髮蓋頂,頭戴束髮金箍,身披杏黃道袍。各人都捧奇珍異寶,也向崑崙進發。

百花仙子道:「這四位仙長,向日雖在『蟠桃會』中見過,不知都住那座名山?是何洞主?」百果仙子道:「那位嘴上無鬚,脖兒長長,臉兒黑黑,行動迂緩倒像一個假道學,仔細看去,宛似龜形,莫非烏龜大仙麼?」百花仙子道:「仙姑休得取笑。這四位仙長,乃麟、鳳、龜、龍四靈之主:那穿綠袍的,總司天下毛族,乃百獸之主,名百獸大仙;那穿紅袍的,總司天下禽族,乃百鳥之主,名百鳥大仙;那穿黑袍的,總司天下介族,乃百介之主,名百介大仙;那穿黃袍的,總司天下鱗族,乃百鱗之主,名百鱗大仙。今日各攜寶物,大約也因祝壽而來。」

說話間,四靈大仙過去。只見福祿壽財喜五位星君,同著木公、老君、彭祖、張仙、月老、劉海蟾、和合二仙,也遠遠而來。後面還有紅孩兒、金童兒、青女兒、玉女兒,都腳駕風火輪,並各洞許多仙翁、仙姑。前前後後,到了崑崙。四位仙姑也都跟著,齊上瑤池行禮,各獻祝壽之物,侍從一一收了。留眾仙筵宴。王母坐在中間,旁有元女、織女、麻姑、嫦娥及眾女仙,左右相陪;其餘各仙,俱列瑤台兩旁,遙遙侍坐。王母各賜仙桃一枚,眾仙拜謝,按班歸坐。說不盡天庖盛饌,王府仙醪。又聞仙樂和鳴,雲停風靜。

不多時,歌舞已罷。嫦娥向眾仙道:「今日金母聖誕,難得天氣清和,各洞仙長,諸位星君,莫不齊來祝壽。今年之會,可謂極盛!適才眾仙女歌舞,雖然絕妙,但每逢桃筵,都曾見過。小仙偶然想起,素聞鸞鳳能歌,百獸能舞,既有如此妙事,何不趁此良辰,請百鳥、百獸二位大仙,吩咐手下眾仙童來此歌舞一番?諸位大仙以為何如?」眾仙剛要答言,那百鳥、百獸二仙都躬身道:「蒙仙姑吩咐,小仙自當應命。但歌難悅耳,舞難娛目。兼恐眾童兒魯莽性成,倘或失儀,王母見罪,小仙如何禁當得起!」王母笑道:「偶爾遊戲,這有何妨。」

百鳥仙同百獸仙聽了,隨即吩咐侍從傳命。登時只見許多仙童,圍著丹鳳、青鸞兩個童兒,腳踏祥雲,到了瑤池,拜過王母,見了百鳥大仙,領了法旨,將身一轉,變出丹鳳、青鸞兩個本相:一個是彩毫炫耀,一個是翠翼鮮明。那些隨來的童兒,也都變出各色禽鳥。隨後麒麟童兒帶著許多仙童,也如飛而至,一個個參拜王母,見了百獸大仙,領了法旨,都變出本相,無非虎豹犀象,獐?麋鹿之類。那邊是眾鳥圍著鸞鳳,歌喉宛轉;這邊是麒麟帶著眾獸,舞態盤旋。在瓊階玉砌之間,各獻所長。連那瑤草琪花,也分外披拂有致。

王母此時不覺大悅,隨命侍從把「百花釀」各賜眾仙一杯。嫦娥舉杯向百花仙子道:「仙姑既將仙釀祝壽,此時鸞鳳和鳴,百獸率舞,仙姑何不趁此也發個號令,使百花一齊開放,同來稱祝?既可助他歌舞聲容,又可添些酒興,豈不更覺有趣?」眾仙聽了,齊聲說「妙」,都催百花仙子即刻施行,以成千秋未有一場勝會。

百花仙子連忙說道:「小仙所司各花,開放各有一定時序,非比歌舞,隨時皆可發令。月姊今出此言,這是苦我所難了!況上帝於花,號令極嚴,稽查最密。凡下月應開之花,於上月先呈圖冊,其應否增減鬚瓣、改換顏色之處,俱候欽裁。上命披香玉女細心詳察,務使巧奪人工,別開生面。所以同一梅花,有綠萼、硃砂之異;同一蓮花,有重台、並蒂之奇。牡丹、芍藥,佳號極繁;秋菊、春蘭,芳名更伙。一枝一朵,悉遵定數而開。或後或先,俱待臨期而放。又命催花使者,往來保護,以期含苞吐萼之時,如式呈妍。果無舛錯,註明金籙雲籤,來歲即移雕欄之內,繡闥之前,令得淨土栽培,清泉灌溉,邀詩人之題品,供上客之流連。 花日增榮,以為獎勵。設有違誤,糾察靈官奏請分別示罰。其最重的,徙植津亭驛館,不特任人攀折,兼使沾泥和土,見蹂於馬足車輪。其次重的,蜂爭蝶鬧,旋見凋殘;雨打霜摧,登時零落。其最輕的,亦謫置深山窮谷,青眼稀逢,紅顏誰顧;聽其萎謝,一任沉埋。有此種種考察,是以小仙奉令惟謹,不敢參差,亦不敢延緩。今要開百花於片刻,聚四季於一時,月孳此言,真是戲論了。」

嫦娥聽這一片話,甚覺有理,再難勉強;當不起風姨與月府素日親密,與花氏向來不和,在旁便說出一段話來。

未知後事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
第二回 發正言花仙順時令 定罰約月姊助風狂

話說風姨聞百花仙子之言,在旁便說道:「據仙姑說得其難其慎,斷不可逆天而行。但梅乃一歲之魁,臨春而放,莫不皆然。何獨嶺上有十月先開之異?仙姑所謂號令極嚴、不敢參差者安在?世間道術之士,以花為戲,布種發苗,開花頃刻。仙姑所謂稽查最密、臨期而放者又安在?他如園叟花傭,將牡丹、碧桃之類,澆肥炙炭,歲朝時候,亦復芬芳逞豔,名曰『唐花』。此又何人發號播令?總之,事權在手,任我施為。今月姊既有所懇,無須推托,待老身再助幾陣和風成此勝會。況在金母筵前,即玉帝聞知,亦未便加罪。設有過失,老身情願與你分任,何如?」

百花仙子見風姨伶牙俐齒,以話相難,不覺吃驚,含笑道:「姨姨請聽小仙告白:那嶺上梅開,乃地有南北暖寒之異,小春偶放,得氣稍先,好事者即見於吟詠,豈為定論?至花開頃刻,乃道人幻術,過眼即空。若『唐花』不過矯揉造作,更何足道?此事非可任我施為。即如姨姨職司風紀,四季不同,豈能於陽和之候,肆肅殺之威;解慍之時,發刁蕭之令?再如月輪晦明圓缺,晷刻難差。月姊能使皓魄常圓,夜夜對此青天碧海麼?今既承尊命,小仙即命桃花仙子、杏花仙子,各執上等本花,來此歌舞一番,何如?」

嫦娥聽了,不覺冷笑道:「桃杏二花,此時遍地皆是,何勞費心!小仙所以相懇者,並非希冀娛目,意在趁此嘉辰,博金母盡日之歡,庶不虛此勝會。不意仙姑意存愛惜,恐勞手下諸位仙子,我又何必勉強。但仙姑不過舉口之勞,偏執意作難,一味花言巧語,這樣拿腔做勢,未免太過分了!」

百花仙子見話不是頭,不覺發話道:「群花齊放,固雖甚易。但小仙向來承乏其事,係奉上帝之命。若無帝旨,即使下界人王有令,也不敢應命,何況其餘!且小仙素本膽小,兼少作為,既不能求不死之靈丹,又不能造廣寒之勝境。種種懦弱,概不如人。道行如此之淺,豈敢妄為!此事只好得罪,有方尊命了。」

嫦娥見他話中明明譏刺「竊藥」一事,不覺又羞又氣,因冷笑道:「你不肯開花也罷了,為何語中卻帶譏諷?」織女勸道:「二位向以楸枰朝夕過從,何等情厚,今忽如此,豈不有傷和氣?--況事涉遊戲,何必紛爭?」元女道:「二位角口,王母雖然寬宏,不肯出言責備,但以瑤池清靜之地,視同兒戲,任意喧嘩,未免有失敬上之道。倘值日諸神奏聞上帝,他年『桃會』,恐不能再屈二位大駕了。」

嫦娥道:「適才百花仙姑說,惟有上帝敕旨,才能群花齊放;縱讓下界帝王有令,也不能應命。此去千百年後,倘下界有位高興帝王,使出回天手段,出此一令,那時竟是百花齊開,卻如何受罰?今趁王母並諸位仙長做個證見,倒要預先說明。」麻姑戲說道:「據小仙愚見,將來如有此事,即罰百花仙子在廣寒殿打掃落花三年,月姊以為何如?」百花仙子道:「那人王乃四海九州之主,代天宣化,豈肯顛倒陰陽,強人所難。要便是嫦娥仙子臨凡,做了女皇帝,出這無道之令;別個再不肯的。那時我果糊塗,競任百花齊放,情願墮落紅塵,受孽海無邊之苦,永無翻悔!」

話言未畢,那邊女魁星早已執筆過來,把百花仙子頂上點了一筆,駕著紅光,離了瑤池,竟奔小蓬萊保護玉碑去了。這裡嫦娥聞百花仙子之言,正要發揮。織女勸道:「剛才魁星夫人因不肯開花,已將百花仙姑責了一管,憤然而去,月姊也可略消氣惱。二位如再喧嘩,不獨耽誤嬌音妙舞,怕金母要下逐客之令了。」

王母暗暗點頭道:「善哉!善哉!這妮子道行淺薄,只顧為著遊戲小事,角口生嫌,豈料後來許多因果,莫不從此而萌。適才彩毫點額,已露元機。無奈這妮子猶在夢中,毫無知覺。這也是群花定數,莫可如何!」登時歌停舞罷,王母都賞賜果品瓊漿,叩領而去。

眾仙宴畢,也就拜謝四散。百花仙子與百草、百果、百穀,四位仙姑,共坐雲軿,一同回洞。百穀仙於在路說道:「今日是慶壽良辰,爭奈這嫦娥恃強倚寵,賣弄新鮮題目,平白惹這場閑氣,我至今還覺不平!幸虧百花姊姊有情有理,說得他滿面羞慚,無言可答。」

百草仙子道:「那歌舞是件有趣的事,怎麼要那不倫不類的百獸亂鬧起來!瑤池乃幽靜之所,今被獸蹄鳥跡,糟蹋不堪,明日那些執事仙官,著人打掃,還不知怎樣埋怨嫦娥哩!」百果仙子道:「幸而龜不能歌,蛟不能舞。若能歌舞,嫦娥少不得又請百介、百鱗二仙發號施令。那時弄得滿瑤池盡是蝦兵蟹將,臭氣熏天那才是個笑話哩!--當時我在座上,見百草妹妹嬉笑不止,不知為甚。想是看得樂了?」百草仙子道:「我看那些鳥兒,如鳳管鸞笙,鶯啼燕語,雖不成腔調還不討厭。至於百獸,到底算些甚麼東西,那笨牛、癩象,搖來擺去,已覺不雅;又弄個毛猴子,夾在裡頭,東奔西跳,偏是他忙;最令人噴飯的,那小耗子又要舞,又怕貓,躲躲藏藏,賊頭賊腦,任他裝出斯文樣子,終失不了偷油的身分;還有那小兔子,站在旁邊,正自躲懶,忽然看見鳳凰手下那只癩鷹,惟恐鷹來捉他,登時使出無窮身段,扭扭躡躡,向著癩鷹笑容可掬,百般跳舞。我因小兔子他也會哄騙,所以不覺好笑。看了他們這種樣子,無怪百花姊姊寧與我輩草木並腐,不屑與鳥獸同群了。」

百花仙子聽他三位問答,卻也化怒成歡。談笑間,因至蓬萊,各自歸洞。每逢閑暇,無非敲枰相聚。日復一日,年復一年,也不知人間歲月幾何。

一日,百花仙子因時值殘冬,群勞暫息,既少稽查之役,又無號令之煩,消閑靜攝,頤養天和。一時忽然靜中思動,因命牡丹、蘭花眾仙子看守洞府。去訪百草仙子,不意適值外出。又訪百果、百穀二仙,亦皆不遇。忽見陰雲四合,飄下幾點雪花。正要回,偶然想起麻姑久未會面,於是來到麻姑洞府。彼此見面各道久闊。

麻姑道:「今日這般寒冷,滿天雪片飄揚,仙姑忽來下顧,真是意想不到。如果消閑,趁此六出紛霏之際,我們雖不必學人間暖閣圍爐那些俗態,何妨清吟聯句,遣此長宵?現在家釀初熟,先請共飲數杯,好助詩興。」百花仙子道:「佳釀延齡,乃不易得的,一定遵命拜領。至於聯句,乃冷談生涯,有何趣味?不如以黑白雙丸,賭個勝負,倒還有些意思。莫要偷棋摸著,施出狡獪伎倆,我就不敢請教了。」

未知後事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
第三回 徐英公傳檄起義兵 駱主簿修書寄良友

話說麻姑聞百花仙子之言,不覺笑道:「你既要騙我酒吃,又鬥我圍旗,偏有這些尖嘴薄舌的話說!我看你只怕未必延齡,反要促壽哩。若講著棋,我雖喜同你著,卻又嫌你……」百花仙子道:「這卻為何?」麻姑道:「我喜你者,因你棋不甚高,臭的有趣,同你對著,可以無須用心,即可取勝,所謂殺屎棋以作樂,頗可借此消遣。無如你棋品平常,每每下到半盤,看勢頭不好,不是一擄,就想推故要走。古人云:『未角智,先練品。』誰知你是未角智,先練擄,又練走。所以我又嫌你。我們今日預先講定,或三盤五盤,必須見個勝負,不准半途而廢。如果有事,請辦過再來,免得臨時鬧詭。」

百花仙子笑道:「小仙今拜南極仙翁為師,若論高手,大約除了敝老師就要輪到小仙,豈可與從前一例看待。--就下十盤我也不懼!且命貴仙女暖酒安枰,我兩人好一飲一著,分個高下。」麻姑道:「仙姑休得誇強,到了終局,你才知利害,那才後悔不該同我對局哩!」百花仙子道:「仙姑今日如果得勝,小仙聞得下界高手甚多,我去凡間訪求明師,就便將弈秋請來,看你可怕?」麻姑道:「那弈秋老先生,連孟夫子都佩服的,我如何不怕!但仙姑『下凡訪師』這句話,未免動了紅塵之念,將來只怕下界有人聘你去做棋中高手哩。」

一面說笑,隨命仙女擺設酒肴,安排棋局,登時各逞心思,對著起來。百花仙子只顧在此著棋,那知下界帝王忽有御旨命他百花齊放。

原來這位帝王並非鬚眉男子,係由太后而登大寶。乃唐中宗之母,姓武,名曌,自號則天。按天星心月狐臨凡。當日太祖、大宗本是隋朝臣子,後來篡了煬帝江山。雖是天命,但殺戮過重,且涉於淫私,傷殘手足;所以煬帝並各路煙塵趁他這個虧處,都在陰曹控告唐家父子種種暴戾荼毒之苦。冥官具奏。幸虧眾神條陳:與其令楊氏出世報仇,又結來生不了之案,莫若令一天魔下界,擾亂唐室,任其自興自滅,以彰報施。適有心月狐思凡獲譴,即請敕令投胎為唐家天子,錯亂陰陽,消此罪案。

心月狐得了此信,歡喜非常,日盼下凡吉期。這日來到廣寒,與太陰告辭。嫦娥觸動前事,因悄悄說道:「星君此去下界為帝,享受玉食萬方皆不足道。倘能於一日之中,使四季名花莫不齊放,普天之下盡是萬紫千紅,那才稱得錦繡乾坤,花團世界。不獨名傳千古,也顯得星君通天手段。」心月狐笑道:「這有何難?我既為帝,莫講百花教他齊放,他不敢不遵,就是那從不開花的鐵樹,也要開朵花兒給我看看哩。此時說來無憑,日後便見明白。」說罷作別。-一後來下凡,脫生為則天皇帝,即唐中宗之母。

當時中宗在位,一切謹守彝訓,天下雖然太平,無如做人仁慈,不合武太后之意。未及一載,廢為廬陵王,貶在房州。武后自立為帝,改國號周,年號光宅,自中宗嗣聖元年甲申即位,賴唐家一點庇蔭,天下倒也無事。無奈武后一味尊崇武氏弟兄,荼毒唐家子孫。那時惱了一位豪傑,是英國公徐績之孫徐敬業,在外聚集英雄,同駱賓王做了一道檄文,佈告天下,以討武后。武后即發強兵三十萬,命李孝逸率領眾將征剿。徐敬業手下雖有兵十萬,究竟寡不敵眾,兼之不聽魏思溫之言,誤從薛仲璋之計,以致大敗虧輸。後來被周兵追到至急之際,手下只剩千餘人。

彼時徐敬業、駱賓王各有一子,跟在軍前,都不滿十歲。徐敬業見事機萬無挽回,即同駱賓王商議,選了四名精壯偏將,保護兩位公子,暗暗奔逃。並將所討武氏檄文,割下袍襟,咬破手指,每人各書-張,交付兩位公子,叮嚀囑付,教他日後務保主上復位,以承父志。所以徐敬業之子取名徐承志,駱賓王之子取名駱承志。

當時駱賓王又割一幅袍襟,匆匆寫了一封血書,送給兒子道:「此信日後送到隴右節度使史伯伯處。此人名叫史逸,向日同我結拜至交。為人忠心赤膽,素諳天文,刻下雖有勤王之意,因兵微將寡,未敢妄動。將來首先起兵剿滅武氏,必是此人。我兒前去得能替我出得半臂之勞,我亦含笑九泉。切須勉力為之!」

徐敬業也寫兩封血書,遞給兒子道:「此信吾兒一送淮南節度使文伯伯處,一送河東節度使章伯伯處。文伯伯名隱,章伯伯名更。為人都是血心仗義。本欲起兵剿除內亂,迎主還朝,因兵馬甚少,尚未舉事。吾兒只要逃得性命,或在淮南,或在河東,投了此信,得能安身,將來自有出頭之日。……」叮嚀未畢,後面追兵甚近,父子四人只得灑淚面別。

後來徐敬業被偏將王那相刺死,即持敬業首級投降,餘黨俱被擒捕,其兄徐敬功帶領家眷,逃在外洋。駱賓王竟無下落,其父駱龍帶領孫女,亦逃海外。餘如唐之奇、杜求仁、魏思溫、薛仲璋諸人,悉皆奔逃。

武后剿滅徐敬業,惟恐城池不固,日與武氏弟兄計議,大興土木,於長城外,另起東西南北四座高關,把個長安團團圍在居中,真是水泄不通。這四座關就命武氏弟兄把守,武四思鎮守北關:北方屬水,兼之關下河道西通酉陽之水取名酉水關。武五思鎮守西關:西方屬金,主肅殺之象,兼因地近巴蜀取名巴刀關。武六思鎮守東關:東方屬木,又因關下河道向產紫貝,--本名木貝關。他因「木」字犯了武氏祖諱,卻把「木」字少寫一筆--名叫才貝關。武七思鎮守南關:南方屬火,因造此關之後,關內屢遭回祿,恐火太旺,取名無火關。弟兄四個,都得異人傳授,頗有妖術。關前各設「迷魂陣」一座,極其利害。因此四方聞風而懼。

當時雖有幾家忠良欲為勤王之計,因有此關阻隔,未敢冒昧興師,暫且臣服於周,相時而動。武后恃有高關,又仗武氏弟兄驍勇,自謂穩如泰山,十分得意。

一日,正值殘冬,同太平公主在暖閣飲酒,推窗賞雪,並與宮娥上官婉兒唱和吟詩。武后因雪越下越大,不覺喜道:「古人云:『雪兆豐年。』朕才登極,就得如此佳兆,明歲自然五穀豐登,天下太平了。」公主同上官婉兒率領眾宮娥都山呼叩賀。

未知後事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